一日上街,见游行队伍。四百号人,敲铁锅,打木铲、举扫帚、拎便壶。道边居民,纷纷揎窗观赏。俩年轻人领头。麻布拼成横幅,一人一头,支在竹竿上。写有标语,宋没用不识字,问路人。路人说,他们是去巡捕房。工部局又要拆棚户,抓了几个用屎尿围攻巡捕的女人,押去杨树浦监狱了。全市的棚户联合会组织游行。
宋没用怕惹事,欲躲开,瞅见个背影,似宋德旺。举着便壶刷,挑一只布鞋,赤脚走在队伍里。宋没用认得那鞋。脑袋一嗡,挤过去。路面窄小,游行者互相搡挤,宋德旺忽近忽远。
宋没用顺着人流,到劳勃生路,拐至小沙渡路,瞅见沿街面老虎灶。
灶门大开,泡水的、喝茶的,戳戳点点,笑看热闹。宋没用一眼认出那个叫“仁道”的,叠在其他脑袋后头。脸廓瘦削了,头发被推得简短。他小眼睛扫动,扫到宋没用的方向,没有停留。一个年轻女人,凑到他脑袋边。交换几句。他消失了。
宋没用转身,拨开旁人。不停被踩脚背。逃到上街沿,过路口,脚底渐沉,立定,折返,贴住电线杆,慌张张一觑。游行队伍拖沓而过,老虎灶前散掉,地面空留一径径水渍。
宋没用脸颊作痒,一抹一手泪。快步回家,哭一场。她搞不清难过什么,是宋德旺惹事,还是篮里草鞋在游行中被偷光。哭到兴浓,榔头挟酒气而归,趺坐于地。眼皮半掀,撩一只糙手,替她拭泪。拭几下,嘴唇嚅动,蓦然扑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