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他才有七八分的明了,知道在没有亲眼看见以前的忖度,完全与事实相去太远。原来他所听见的老人与女子,一个正在教授,一个正在比量身段与矫正姿势的练习的,是旧戏场上的把式,与弄刀接枪,以及腾身打筋斗的方法呢。那位面熟的女子,却也并不是那两位穿的很阔绰而好戴新式眼镜及雇有女仆的科员们的姨太太,而是住在东院一间小屋子中那位在游园拉胡琴的张师傅的小妻。因为什么他有这两个字——小妻——的观念呢?因他有时在寓所内遇到这位新来的女子——他去年没有见过,看她穿得虽朴素,不过有时打着松松的发辫,有时又乱挽着时行的髻子,说话时很粗爽,因此倒动了他的疑问。问及同寓的友人,方晓得她是去年年底那位住在东偏小屋子中秃了前额的张师傅新娶的妻子。张师傅本来尚不过三十七八岁,因为看去那位女子总像个好游玩的小孩子,所以每每遇到她,葆如总想起是张师傅的小妻。
一天一夜贮藏在胸中的疑团,他这回一齐打破。他立在外院的门口,看他们在小小的荷池边,正训练得热闹。地上铺了一床粗布褥子,却还没有用到。那位约有十九或二十岁的女子,将短短的发辫含在口里,穿了对襟小衣,正自学着玩弄接刀的方法。裹了银色刀头的木装假刀,在她手内,舞得团旋飞转,忽而一手转来,全凭仗几个指尖的灵巧,将刀柄与刀头如车轮似的转花。在葆如看来,已经赞叹她的工夫的纯熟,并且想一两天的光景就能有这等成绩,他一面看了,一面自己由比较上而生了自己是笨才的感叹!老人却也奇怪,头顶上还将余发攀成小结,面色枯黄,但一看就知道是很便捷的。有时她舞得不对,他便从容地将刀取过来,舞成一个可作标榜的式样给她看。又时而说:“中指须斜弯些,……快向左偏,头转得快,不要丢了刀。……脚步要稳重,……拿得住,方得点劲儿。……”这一类的话。那位秃了前额上的发的张师傅,在一边拖了鞋子,吃着香烟,从旁边看着。有时因为练习三人对打,他也丢着木锏帮忙。女子练习一会,执着器械休息一会,便用怀中的手帕拭汗。看去似乎脸也没有洗过。为三个人踏起的细尘,沾到她面上,便看出比平日黑些。那位教授的老人,用细皮带坚坚地束住腰,时时地对他们说这些本事练习时应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