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兼为两军总司令之总书记),则其所记述者,自然为史料之无上上品。然而具备此条件者则安能得?既已不能,则战场上一寻常军士所记,或不如作壁上观之一有常识的新闻记者;奔走战线仅有常识之一新闻记者,其所记,或不如安坐室中参稽战报之一专门史学家也。
最先最近之史料则最可信,此固原则也。然若过信此原则,有时亦可以陷于大误。试举吾经历之两小事为例:(一)明末大探险家、大地理学者徐霞客,卒后其挚友某为之作墓志,宜若最可信矣。一日吾与吾友丁文江谈及霞客,吾谓其曾到西藏,友谓否;吾举墓铭文为证,友请检《徐霞客游记》共读,乃知霞客虽有游藏之志,因病不果,从丽江折归,越年余而逝。吾固悔吾前此读游记之粗心;然为彼铭墓之挚友,粗心乃更过我,则真可异也。(二)玄奘者,我国留学生宗匠,而思想界一巨子也;吾因欲研究其一生学业进步之迹,乃发心为之作年谱。吾所凭藉之资料甚富,合计殆不下二十余种;而其最重要者,一为道宣之《续高僧传》,二为慧立之《慈恩法师传》,二人皆奘之亲受业弟子,为其师作传,正吾所谓第一等史料也。乃吾研究愈进,而愈感困难,两传中矛盾之点甚多,或甲误,或乙误,或甲乙俱误。吾列举若干问题,欲一一悉求其真,有略已解决者,有卒未能解决者。试举吾所认为略已解决之一事,借此以示吾研究之径路:——玄奘留学凡十七年,此既定之事实也;其归国在贞观十九年正月,此又既定之事实也。然则其初出游果在何年乎?自两传以及其他有关系之资料,皆云贞观三年八月,咸无异辞。吾则因怀疑而研究,研究之结果,考定为贞观元年。吾曷为忽对于三年说而起怀疑耶?三年至十九年。恰为十七个年头,本无甚可疑也;吾因读《慈恩传》,见奘在于阗所上表中有“贞观三年出游今已十七年”等语;上表年月传虽失载,然循按上下文,确知其在贞观十八年春夏之交;吾忽觉此语有矛盾。此为吾怀疑之出发点。从贞观十八年上溯,所谓十七年者,若作十七个年头解,其出游时可云在贞观二年;若作满十七年解,则应为贞观元年。吾于是姑立元年二年之两种假说以从事研究,吾乃将《慈恩传》中所记行程及各地淹留岁月详细调查。觉奘自初发长安以迄归达于阗,最少亦须满十六年有半之时日,乃敷分配;吾于是渐弃其二年之假说而倾向于元年之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