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之前,我试了试我新的写诗才能,给戈达尔上校写了一封诗体书简,尽情地损了他一通。我把这篇涂鸦之作拿给梅韦耶夫人看,她非但没像应该做的那样批评我一顿,反而对我那尖刻的讽刺大笑不已。她儿子也笑个不停。我想,她儿子也不喜欢戈达尔先生。应该承认,戈达尔是不讨喜。我想把这封信寄去,他们也怂恿我。于是,我把信装好,写上地址。但由于当时巴黎尚不收寄本市信件,我便把它装在兜里,路过欧塞尔时才发出去。每当我想到他读到这篇他被描绘得惟妙惟肖的颂诗该是什么嘴脸时,我不禁仍要哈哈大笑。那颂诗是这么开头的:
你个老东西,自以为你的疯狂念头,
会让我乐意把你侄子辅导。
这首小诗实际上作得很差,但却挺有味,说明我的讽刺天才,然而却是出自我的手笔的唯一一篇讽刺诗作。我太不记仇,所以这方面的才能显现不出来,但是,我认为,从我为了辩护而不时地写的一些论战文章,大家可以断定,如果我生性好斗的话,攻击我的那些人是很少有笑的时候的。
我最为遗憾的事情是,没有写旅行日记,所以生活中的许多细节都记不起来了。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像在独自徒步旅行中想得那样多,生活得那么充实,那么有意义,那样充分地表现自己。徒步时,有某种东西在启迪和激发我的思想。我待着不动时,几乎不能思考。为了使脑子动起来,就得使我的身体活动起来。田野的风光、连绵的秀丽景色、清新的空气、步行增进的食欲和健康、小酒馆的自由、远离使我感到依赖的所有一切的轻松、远离使我联想到我的处境的所有一切的愉快,全都在解放我的心灵,给我以更大的勇气去思考,可以说是把我投入世间万物之中,让我随心所欲地、无拘无束地、大胆地去组织,去选择,去占有。我主宰着整个大自然。我的心从一个事物飘荡到另一个事物,遇上称心如意的东西便与之融汇,混为一体,它被一些美妙的形象围绕着,被一些醇美的感情陶醉着。如果我有兴趣在我心中把它们描绘出来,以便使之永驻,那我要赋予它们何等遒劲的笔触、多么亮丽的色彩、多么生动的语言哪!据说,在我的著作中,尽管是晚年写的,也能发现这一切。啊!要是大家能读到我青春年少时写的东西,看到我旅行中写的,看到我构思好了但从未写出的东西,该有多好啊!你们会问:“为什么没把它们写下来?”那我将回答你们:“干吗要写下来呢?”为什么要为了告诉别人说我曾享受过而剥夺自己实际的美的享受呢?当我在空中翱翔时,读者、公众以及整个世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我身上有纸和笔吗?如果我考虑到这一切,那什么灵感也没有了。我也没预料到我会有灵感。灵感是自己高兴来则来,而不是看我高兴才来的。灵感有时一点也没有,有时则又蜂拥而至,数量之多,重量之大,令我喘不过气来,就是每天写十本书也写不完。那哪有时间去写呀?每到一处,我想到的只是美餐一顿。上路时,我想的只是走得顺当。我感到门外有一个新的天堂在等着我。我只想着去寻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