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庄主张的“无为而治”,恰巧是一种民主政治,是顺乎民心,顺乎自然的。“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善”(《老子·六十六章》)。统治者不成为老百姓的负担,不成为历史前进的障碍。所以,才一‘无为而无不为”。
反过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圣人便只会自取灭亡:“夫代大匠斯,希有不伤其手者也”(《老子一七十四章》)。物极必反,这也是一种自然。
在某种意义上,老庄对英雄史观,也作出了有力的驳斥。历史前进在于民,而不在于什么圣人君子。同样,对自然神论,也已经远远离开了。老子的“道法自然”的自然,也不再是人格化的天了。所以,老庄对于在中国史观史的史前时期残留的神意史观或天命史观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也可以说,以老庄为标志的“自然史观”时期,应算做中国史观史的真正开始。
其语录体及寓言式的表达,也反映了自然史观的特点。因为他们也深知,不可能完全预知“千世之后”“人相食”的异化将如何走向反面,更不可能立文字去预告一个理想化的社会。直觉更不能以理论来把握,而惟有借助干形象。庄子的聪明,更是在伊索之上了。直到今天,不少理论家才恍然大悟,并月,不得不承认,形象乃至于意象的模糊性、多义性,恰巧开拓了更为广阔的思维空间,提供了审美的真正标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者,在庄子也仍是“物之精”者,尚未到达更高的层次。不妨就这样,教人欲抓又抓不住,要理解又不理解。为此,他写了无数机智、出色的寓言,如庄周梦蝶、鼓盆而歌、混沌开窍等等,其寓意,让人永远领会不尽。关于历史的寓言,也是如此,前所述的周鲁与车舟的比喻便是如此。他是两千多年前率先领悟到人类这一高层次的思维体系秘密的,在世界上尚找不到可与他相比较的哲学家。直到两千年后,西方才有一位哲学大师猛然醒悟,宣布他要以文学的形象来表述他的哲理思考。他懊恼地说,当他一想到自己死后,那么些个研究者、教授、著作家将会把他的理论肢解得支离破碎,便感到无比的恐惧,怎么办?只好乞救于文学的形象了。可他领悟得太迟了,还没来得及建立这些形象便呜呼哀哉。后来,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倒是做到了这一点,不知是受这位先师的启发,还是他自己及早觉悟到了,所以,他一方面建立了他的哲学体系,一方面完成了许多部文学巨著。而庄子呢,却早在两千年前便作出了这方面的实践,证明惟有形象才是活生生的、永恒的,具有无限的生命力的,同时,形象又有水一般的整体性,不惧怕后人的肢解——随着时光的推移,形象所揭示的哲理及历史内容,是绝不会被湮没,反而会与日俱新。我说到,传记人物所包含的历史内容比其本人生活要丰富得多,正是在这得到的启示。有人说,庄子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讲的主要是齐物我、同生死、超利害,养身长生的另外一套,这恐怕有点武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