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法天,此承邹衍。贤者法圣,此承荀卿。《春秋》善复古,讥易常,欲其法先王也。然而介以一言曰王者必改制。僻者得此以为辞,曰:“古苟可循,先王之道何莫相因?”此指如韩非之徒。此闻其名不知其实也。所谓新王必改制者,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继前王而王也。受命之君,天之所大显也。今天大显已物,袭所代而率与同,则不显不明,非天志。故必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此承邹衍。若其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此承荀卿。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春秋繁露·楚庄王》)
又曰:
《春秋》之法,以人随君,此承荀卿。以君随天。此承邹衍。(《春秋繁露·玉杯》)
又曰:
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此承荀卿而随天之终始。此承邹衍。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为极理,以尽情性之宜,则天容遂矣。此承邹衍。百官同望异路。一之者在主。率之者在相。此承荀卿(《春秋繁露·符瑞》)
荀卿是儒家之逆转。儒家所重在人之情性,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荀卿则抑低人性,性恶。来尊圣法王。邹衍是道家之逆转。道家所重在天地自然之法象,老子曰:“天法道,道法自然。”邹衍则在自然法象之后面寻出五位有意志有人格之天帝。一切自然法象,皆由此五天帝发号施令。荀卿、邹衍各走极端,荀卿主以人胜天,邹衍主以人随天。而董仲舒则想综合此两家。于是天并非自然,并非法象,而确然为有人格有意志的天帝。但天帝有五,他们亦遵循自然法象而更迭当令。于是后人又要在五天帝上增设一昊天上帝。在地上代表此天帝的则为王者。受命之王。此将转退到春秋以前之素朴观念。董仲舒又想抑低王者地位来让给圣人,于是孔子成为“素王”,无冕之王,无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道。《春秋》成为“为汉制法”之书。李斯、韩非主张以吏为师,以时王法令为学。西汉儒者变其说,主张以儒为师,以春秋为法令,即以春秋为学。把尊圣尊法来代替邹衍尊天帝尊人王的旧观念,此在思想史上还是有挽救,有贡献。但在思想方法上,依然不能与邹衍割席。于是西汉学风,转人拘牵迂怪,以经典注释来代替思想,以事象比附来代替证据,这是一大病害。但邹衍思想到底转不成宗教,此受道家影响。荀卿思想也走不上帝王专制,此受儒家影响。于是董仲舒一派的西汉经学,终于要转归“内圣外王”之最后目的,即以圣人来做新王。于是从《公羊春秋》促成王莽禅让。但于中国思想史上所要解决的大题目终是无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