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右边摆的那沓东西颜色尺寸各异,是你在各个阶段各种场所留下的照片。此刻我在看你那张坐在秋日的草地上,无什么情也无什么景的黑白照片。你不需要情也不需要景。无情无景的你本身就是一种情一段景。你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你的颧骨极高,头发极为浓重地爬了一脸。眉毛极长,一直伸进鬂角里去。鼻梁极高,嘴极大极阔。但最极端的,还是你那双眼睛。不在黑,也不在大,却在一个“亮”字。仿佛那眼睛后头有两扇窗子,正大大地开着,有些东西正从那窗里缓缓流淌出来。那眼神,如同美国南部曼非斯的黑人所创造的爵士蓝调,柔柔软软之间,流窜着一股暗暗的、不肯归顺的忧伤。那层忧伤像形成琥珀的松脂般包裹在你的四周,将你与时空隔离开来。在那片真空里,你的脸成为与时光脱节的脸,漠视着人世间沧海桑田时尚风貌的变迁。
我回忆起麦考利警长登在报纸电视上的那张寻人照片。那张照片里,你那两扇小窗是紧闭着的。我有种感觉,你并不愿意时时刻刻地把你的窗子打开着。你更有可能时常地将你的窗子紧紧地关闭着。不知窗开着的时候是真的你,还是窗关的时候是真的你?抑或两个都不是真的你,还有第三个你?
我办公桌上还堆着一摞各式版本各种比例尺的地图册。似乎与你没有多大关系,其实不然。每一本地图上,我都圈出了你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温州,在中国的东南部,有山,有水,当然也有历史,悠远绵长的历史。像这样有山有水有历史的小城,在中国到处可见。这个叫温州的地方,对世界来说也许没有多大意义,对你来说却很重要。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你去了哪里,但我们至少已经找到你是从哪里来的。知道你从哪里来,说不定是打开你到哪里去的秘密的第一把钥匙。我要好好研究一下你来的那个地方,沿着你的脚印,把你走过的路也走一遍,看能不能走到你去了的那个地方。